一条流水线每天都有固定的任务额,完成了才可下班,下班回到宿舍,通常已是晚上10点多,“脑子里只有皮带滚动的轰轰声,什么也没有,眼睛一闭一睁,第二天7点半又要上班了。”
没有人问过黄为什么要来打工,他跟工友一块住在8人宿舍,宿舍里不断有人搬进搬出,都是些年轻人,有些吃不了苦的工资也不领就走了。
“他们不讲卫生,鞋都不脱就躺在床上听mp3,没人说话,我无聊了有时就看看从厂区接到的广告、医院发的杂志。”但是翻两页就困了。
在流水线上工作的黄景和,甚至不清楚自己要打多久的工才能赚到这一年的养老金。
我认真地给他算了这样一笔账:
他在广东前后待了三个月,做了接近四个月的工,除开伙食住宿(水电费),最后只带回家1200元,还有一个月工资抵押在工厂。那一年他需要缴纳的养老保险为3700元左右。
也就是说,黄景和在工厂每弯下腰给电热水壶贴一次膜时,也只为他的养老费贡献了3分钱,而12万次的贴膜才能缴纳完这一年的养老金。
即使透支自己的身体,他也追不上往后飞涨的养老金费。
“日子怎么会过成现在这样?”
从佛山回来半个月后就过年了,他带回来的1200元“一家五口过年饭菜钱都不够”,他辛苦忙活了四个月赚的钱半个月都没用上,而此时隔壁,当年一起在烟草局的同事却拿回了5万元的年终奖金。
他一遍遍地去回想,当初的自己是怎么做下离开烟草局的这个决定,但无论他如何努力搜集任何一个让他走向现在这种窘况的细节时,也改变不了自己曾经签下的那份《解除劳动关系协议书》上,白纸黑字的写着:
“乙方自愿申请,甲乙双方平等协商”
“乙方所有的工资、奖金、住房公积金、保险及其他福利待遇,从此之后与甲方无任何关系”
2007年的元旦过后,郴州烟草公司组织各级职工连续开了四天的会,那四天里,领导们每天一个说法,从最开始的50岁内退政策,到考试上岗,再到后来的买断后五年不涨工资,最后还有限定日期内买断送奖励金的说法,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场买断促销会。
“现在看明白了,他们挖好的坑就等我们往下跳了。”
“我的年纪大了,一来怕内退,二来怕自己考试通过不了,自己年纪大了记性不好,这么多年也只会下田看烟叶好坏,没文化。”
当时跟黄景和同一批买断的郴州烟草职工有300多人,他们大多情况类似,在基层做了十几年的烟叶培植,年纪偏大,有些害怕内退、有些急需用钱。总之,短短12天内,或许匆忙、或许困惑、还没来得及念想的同时,他们离开了自己工作多年的岗位。
彼时,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》正于2007年6月29日通过,而他们的解除合约多是在这之前签订。
“企业钻了法律的空子,成功甩包袱。”暨南大学教育学院院长、广东劳动学会副会长韩兆洲说。
衰老
2007年2月份,被郴州烟草公司买断后不久,刚过完年的黄景和觉得下腹一阵绞痛,去医院检查,在其胆囊处发现了半颗拇指大的石头,医生说胆囊炎可以选择碎石,也可以切除胆囊,前者有复发的风险,但是能保全胆,彼时单位缴纳的医疗保险还在有效期内,为了防止以后老来复发,他没多想,选择挨一刀。
手术后,黄景和在家修养了半年,望着手里还剩下的钱,再数一数退休的日子,他惊恐不已,十年的时间要怎么过,得花多少钱啊。
当年的7月份,他决定去煤矿,重拾他最初的老本行。他对这个不陌生,他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马田煤矿。井上的生活虽然辛苦,但没什么开销,一年下来,攒了4800多块,刚好交上养老金的钱还剩下些烟钱,但随着两年后煤矿的倒闭,这种“好日子”也坍塌了。
衰老已经越来越近地朝他走来,而他已经没有一样可以捡起来的行当来安度。
黄景和的家中有一张1996年的全家合影,照片中的他站在一辆摩托车旁,彼时他正38岁,在郴州烟草上班,正轻快地走在人生路上,没有忧虑,有的是未燃的壮志和不自知的幸福。
他自己给我总结了一下他的人生:
他从1975年开始参加工作,到2007年整整32年,2007年以后,工龄被买断从国企下岗,如今他54岁,他觉得自己老了,被丢入命运的洪流,妻子没有工作亦无退休金,从1992年开始缴纳的养老保险随时可能因为没钱而断交。
2012年6月的一天,黄景和从电视上看到了国家准备延迟退休年龄的消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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