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. 要不要高福利?
主持人:有人提出,不能一提社会福利就想到西方“从摇篮到坟墓”的福利制度,这种制度在西方国家也难以为继,正在进行改革。但亦有人认为,中国和西方的福利制度处于不同的发展阶段,西方正在削减福利不能成为中国不提供福利的理由。如何看待这种争议?
刘志勇:我觉得现在西方削减福利主要有两个原因。第一,西方整体生活水平比较高,中产阶级占绝对大比重,即使削减福利,对他们的生活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。第二,因为社会保障支出占整个国民生产总值比重已经相对很高了,对整个国家财力造成很大困难。但中国的情况却正好相反,大部分还是穷人,社会保障支出占国民生产总值的比例也很低。尤其是中国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时,甚至在原有提供社会福利的基础上出现了一些退缩,比如像住房、医疗、教育等几个方面,中国政府提供的社会保障支出有往下走的趋势,导致了社会发展的不平衡,甚至贫富悬殊拉大。所以说,中国和西方国家处于不同的发展阶段,虽然有些西方国家的福利制度确实遇到一些问题,但是他们削减福利不能成为中国不提供社会福利的借口。他们的福利制度已经到了一个完全制度性的独立阶段,进行调整是合情合理的。而我们现在是根本就没有。这就好比饭还没吃饱呢,就考虑可能要减肥、会营养过剩的问题一样。
许成钢:因为我从欧洲过来的,稍微说一点我的直接体验。欧洲福利国家的制度在实际上降低了社会流动性,为什么呢?比如说在法国,社会福利相当高,所以很多年轻人变得越来越懒惰。而且为保证高福利,法国政府要征很高的税。我在伦敦时,有一个帮我做内部
装修的小经理,他告诉我在法国哪怕不建公司,就是雇几个人来给别人做内部装修,都要交一大笔税。结果就是导致他不愿意在法国做生意。所以,当我们讨论西方高社会福利的后果时,不仅仅是国家能否承担得起的问题,其实它对社会有很大的负作用。
有人会说北欧国家社会福利也高,为什么北欧国家现在发展比较好?这其中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,即北欧国家提供了高社会福利,同时降低了对企业界的限制。比如丹麦允许企业随便裁人,因为社会福利足够好,失业者仍能保障生活。同样是高社会福利,但他们利用这个办法增加了社会流动性。当然,讲到中国,还谈不上福利的水平,我举这些例子主要为了说明怎么保证流动性。
主持人:您刚才提到国家财力问题,那么从今年情况来看,预计财政收入应该能达到4万亿元,并且在未来几年之内财政收入的增长还会持续。有些学者提出,按照中国目前的财力,可以做到基本保障的全民覆盖;但同时也有人担忧,尽管近几年我国财政收入形势喜人,但我国的经济增长不可能永远维持这样一个高增长态势,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加快经济增长,让更多的人分享经济增长带来的红利和好处,而不能现在把钱全部分给大家。
许成钢:我认为这样简单计算财政的账可能不太全面。一是因为中国的国土这么大,各个地区发展这么不平衡,甚至有相当多的农村地区极其贫困。二是刚才提到的福利效率低下问题,比如很多扶贫款根本发放不到下面。
我们可以回头看看,改革以前中国农村是有一定的基本福利制度的,比如赤脚医生制度。虽然当时的赤脚医生水平有限,但至少给农民提供了最起码的医疗保障。另外,当时农村的小学教育普及也已经做到了。这些基本制度对后来的经济改革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。1998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印度籍学者阿马蒂亚·森,分析中国经济改革的成功时指出,每当中国讲改革成功时都只讲市场这一面,其实不能把中国过去提供的社会福利所起到的作用忽略。他认为中国改革的成功一个重要原因是人力资本,而人力资本哪来的?基本的健康,基本的教育,尤其是给农民提供的基本健康和基本的教育。
我最近看到一则消息,江苏的一个打工子弟学校,由最初提出打造中国的贫民教育的旗舰的目标,到最后维系不下去。看完后,我一直思考中国在市场化方面走得是不是太远了,为什么这么说?看一下,中国的教育已经成为当前最赚钱的行业之一。贵族幼儿园、贵族小学、贵族中学、贵族大学,一年学费十几万块,照样有人就读。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,政府在教育方面的政策引导过于市场化,没有顾虑到在全民素质提高方面政府究竟应该充当什么角色,起到什么作用。现在我们国家每天在讲重视教育,但是却把教育弄成一个异常昂贵的东西,导致教育成为少数人的专利。从政府角度来讲,教育应该是一个大教育,是全民教育。而且不仅要提供基础教育,还要从资讯方面着手,让人们有更多的知情权,人的观念改变、素质提高,才是整个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。
刘家辉:我也同意许教授讲的,很多时候不能只算经济账,而要加上政治账和社会账。首先,一定要量入为出,一定要合理支出。第二,在设计所谓的制度时,全民福利其实也不是说非得要从政府的财政里面出这笔钱,还有社会保险,由政府、企业和个人共同承担。或许还不能说现在就能实现福利的全民覆盖,但这是一个目标,这就要求必须有相关的立法,如每个人只要有工作,就应强制性的交纳保险金。第三,对于工人而言,每个月在工资中扣几十块就可以了,但农民没办法这样做,所以农民的保险要有一个逐步的过程,即只要到城市里来,并有稳定的工作,就得交钱。这样,政府财政负担就会小得多。
雷鼎铭:提到政府财力的问题,我要提几个观点:第一,中国虽然现在很穷,但是人均收入比西方国家19世纪还高,贫穷是相对的。第二,目前在中国提供的社会福利比较低,但是我们要注意到,很多发达国家历史上也有低福利时期,比如美国在1930年代推动新政时,福利也不是这么多。刚才说过福利有刚性,假如开始就把福利规模铺得比较大,那么就要考虑到可持续性,即福利的总支出占GDP的比例基本保持稳定,如果这个比例是不断上升的话就糟糕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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