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裕昌带我们走进他的屋子时,有些窘迫,坐在椅子上猛抽起烟来。碗里的土豆已经发黑了,依然插着勺子和筷子,脸盆躺在房中间,一块鞋垫漂在洗衣板边上。日历还停留在2006年8月19日,父亲去世的那一天。一切都很固执的样子。
他,一个57岁的男人,坚持着来自某个时代的尊严、价值传统,力争体面。在沈阳这座冬天气温可低至零下20度的城市里,这房子没有暖气。他说暖气不暖,所以停了,还说,冰箱有鱼儿呢。
从凌乱的杂物堆里,他翻出一本沈阳总工会给他颁发的“优秀积极分子”证书,上面写着他取得了“显著成绩”。那时,他是单位的技术骨干,中国职工技协会员证他还随身携带着。
“看,我的专业是焊接,不是水电焊。”在他的解释中,焊接是一项专业,而水电焊则是家常维修技术。他说,下岗后,自己从未上街挂牌从事廉价工作,而是被请去解决各种工程问题。
可如今,那些焊接工具,像是房子里那些枯萎的塑料花静静呆在角落。近年来,他的视力日益下降,身体被曾引以为傲的技术淘汰了,转而当上“大龄保安”。
去年9月,母亲也去世了。给他留下了国企时代的福利房,那几乎是他惟一的资产。钱,给母亲治病养病时花了,在做生意时被卷走了。曾经的妻子,早就离他而去。他孤身一人,终于意识到——自己老了。
这年晚些时候,他得知,补缴养老保险的窗口将在年底关闭——正如千千万万下岗工人,2002年企业倒闭时,也停止为他缴纳保险。他必须找到新的单位,否则就得负担社会统筹和个人账户的缴纳部分——1992年,随着国企改革,中国开始建立统账结合的养老保险制度,从前由企业负责的职工从此逐渐被推向了社会。
失去单位的凌裕昌再没有缴纳过养老保险金。2011年年底,他到社保中心来咨询,对方给他算了一笔账,单子上写明,必须缴纳欠款43311元。
然而,月薪仅1200元的他拿不出这笔款项。借钱,他开不了口,也没有十足的把握。他拿着单子去追债,喊着我下半辈子全押在这了,仍收不回钱。后来,听说补交窗口又延迟3月关闭,他想到卖房子。可是,期限到了,房子还卖不出去。养老保险只能搁下了。
“我从未想到,我这一生,最后沦落成这样子。”如今,他别无他法,惟有等待。再过3年他就退休了,尽管并不了解养老保险制度,但他以为这该也像其他许多政策一样,总是变幻莫测的。也许,船到桥头自然直吧,他想。
一叠福利彩票,散落在床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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