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还盘算着,也许搬离这破落潮湿的小平房的日子也不太遥远了。整个城市在以空前的速度刷新面貌,高楼的步伐正在朝他逼近,等待他的,将是一笔拆迁补偿,或是某个崭新的房间。
那时,他将告别这一切,告别所有痛苦的过去。过去10年,他努力维持着外表的体面。“你到这条街看看,谁都体体面面,因为谁也不会诉说痛苦,说了也没用,痛苦只有自己才知道。”他说。
新楼房,新面貌,当工厂拆迁,旧房拆迁、人群散去,他们就都消失在各自的世界里,一代人的记忆似乎也便随着消散。
在铁西区,曾经密密麻麻的烟囱被密密麻麻的楼房所代替。从某些角度望过去,你会以为到了香港。只有广场上两个举着钥匙的工人塑像,只有冷清的博物馆,提醒着曾经有过的辉煌。而那些只在10年前上演的悲欢离合、一望而尽的萧条、被抛弃的生命、等待的煎熬,也被拆迁到不为人知的角落。
眼下,人们在这里打麻将、跳舞、耍杂技。随便的表演,都能吸引为数众多的人群面无表情的围观和漫长的等待。
我想起凌裕昌,这个还没从骄傲里走出来的工人。这天,他带我们来到过去的工厂,那里只剩下一个锈迹斑驳的铁门及一排小平房,还遇到从前的同事。两人一下热络起来。而几年前,他来到这里的时候,因为这前同事对他“不客气”,他还把人家修理了一顿。
在过去,他遭遇身份的失落,如今,他要面对身体的失落。可他得接受这一切,想法安置无法避免的衰老。他还得工作。他小心翼翼走过一段泥泞的被掀开的地面,来到一栋空荡荡的旧楼。看不到一个人,甚至听不到一点声音。大多数时光,他在这里度过,只有一台收音机和一只电饭煲陪伴着他。他和另一个看守的人交了班,在门口走了下来。我们约定,第二天交完班后,和其他工人去拍照。
第二天,他没出现,他仍得在那空楼独自看守。他没有等到来接班的人。
(感谢杜强先生、冯翔先生、张启亮先生提供的帮助。应受访者要求,王继宏、王绍刚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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