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裕昌的房子坐落在沈阳第三粮库职工宿舍的院子里。这座曾经拥有三千多员工的粮库已经变成一座楼盘,据说房价已经涨到8000元一平方。楼盘俯瞰着隔壁低矮的职工宿舍。院子里,一群下岗工人呆坐着,蹙着眉头沐浴下午的阳光。
52岁的王继宏已经10天没有工作了。每个晚上都在下雨,他不能到空地上制造人们需要的器具。而随着新楼拔地而起,平房时代的烟囱被逐步抛弃,找他铸造的人日渐稀少。现在,年纪越大其他工作越不好找。可他得在丧失劳动力能力之前,给即将到来的老年做好储备。有时,整个冬天,他都呆在家里。闲下来的时候,失落感便裹挟着一股怨气勾起他对往事的回忆。
“2000年,那天9点钟,我换上工作服刚要工作,厂里突然说召开大会。全场的人挤在一起,干部也都到齐。突然,他们宣布:你们快去办理失业证,签合同准备下岗了。突然间我们就集体下岗了,大家都哭了起来。”
王继宏越说越激动,简直要哭起来了。妻子拉住他,说,“别让人听见啦,整个院子都是你这样的人。”在当时,国家提出“3年内搞活国有企业”,随之而来的是大规模的企业裁员、破产及倒闭。数以千万计的国企工人承受了这一切。根据政府统计,1998-2003年,国有企业累计下岗职工2818万人。沈阳铁西区,曾经集中了80%以上的国有大中型企业的辉煌工业区,一夜间成了有名的“亏损一条街”。将近七十万下岗职工无所事事,群居在这个39平方公里的传统重工业区。他们揣着买断工龄的钱,有的几千,有的几万,开始艰难生存。
一切都和承诺的太不一样。关于下岗再就业保障,按政策规定的“三三制”经费筹措原则,企业是最薄弱环节,下岗职工集中的企业大多处于停产、半停产状态,资金早就捉襟见肘。在政府安排的再就业中心,生活保障金难以分发。
一位民营老板还记得,他当时在派出所的朋友,中央领导来检查再就业情况时,就要到再就业中心扮演下岗工人,向领导汇报他所获得的社会保障以及对未来的信心。
再就业显得如此困难。当下岗工人被抛出社会,他们大多已迈入中年,难以找到稳定工作,只能零零散散、断断续续做点小工,或是在街边摆小摊,还得应付城管的检查——那些年里,还流传着下岗工人被逼刺死城管的故事。何况,都是失业工人,常常是“卖菜的比买菜的多”。
王秀增也是粮库的下岗工人。当年他接受了下岗的命运,积极学习开车技术。然而,好不容易才托关系成了出租车司机,不久却遭遇了抢劫,背部被戳了两刀,钱也被抢光了。一家温饱还得靠他来支撑,只能继续开着,没过几天,又在出租车里找到另一把尖刀。
如今,这把刀还收藏在抽屉里,妻子何文蓉拿起来向我展示,她至今还感到毛骨悚然。这个家庭,保持着卑微的温暖。想起这些年见过的家庭悲剧,她唏嘘不已。她说,在当时,女性就业如此艰难,一些女工只能陪人跳舞,10元3曲,“任人想做啥就做啥,丈夫不高兴,大多数人就这么离婚了。”她说,这些年来,自己就一心一意跟着丈夫吃苦。表扬自己有些不好意思,又补充道:咱姿色不好,也没法去跳舞。
生活给了这个家庭小小的馈赠。随着哥哥做起企业,王秀增也帮着打工,在哥哥帮助下,还补上了养老保险金和医疗保险。那是下岗后,心里第一次有了踏实的感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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